三十岁后人生重启的可能
/ 写在前面 /
这是「清醒贪心记」第一次转载别人的文字(除去Autumn和马曳合写的对谈)。个人原创挺累,但我在审美上有点洁癖,不太想因为更新频率、吸粉固粉,在这小小的领地中埋下哪怕我有一丁点儿不接受的东西。
中年妇女的日子是不自由的。但是在这个空间,我相对自由,就像三毛在撒哈拉沙漠中白手成家的小屋里那样自由。
从这周起,我打算转载一些真心喜爱的文字,希望你们相信我的眼光。我把处女秀献给虎皮妈。
/ 作者简介 /
虎皮妈是我复旦师妹,毕业后随先生去往美国,有了两个孩子,在七年全职妈妈生涯中,开始读法学院、开公号、出版小说、创作剧本。
我曾经一口气看完她写的所有故事,每看一次,就因为她对世间百味的体察之深而觉得,自己应该放弃写小说的自不量力的愿望。
下文来自公众号「虎皮妈的夜航船」,经授权发布,文末有公号链接。
/ 正文 /
三年前我写过一篇「三十多岁开始读法学院是种什么体验」,今天很高兴地告诉大家:我毕业啦,从今往后可以名正言顺自称张博士了!毕业证书上一行小字「cum laude」,也足以自慰并没有虚度学习光阴。7月底考加州Bar,8月开始在地检官办公室实习,曾经向往的法庭之路感觉也不再遥远。
除了念法学院,这三年还做了很多其它事情。比如一直在更新微信公号,至今也写了几百篇原创;写了两个长篇小说,加起来也有三十多万字;出版了一本小说集,写了一个目前还没什么用的电影剧本,签了一个网剧的编剧合约,顺利的话十月可以开拍。
而以上种种可以用来做励志鸡汤的素材,在3年前,我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。
2015年,我31岁,在家里全职主妇到了第7年。
我现在已经很难回想起那几年的具体心境了,只觉得自己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灰色隧道,自恋自艾,满身凄惶,不知道出处到底在哪里。
现在反省,我不能免俗地低估了家庭的价值。总以为一个人的价值应该在外部,在别人看得见的地方,在那些触摸得到的头衔和繁华。于是相对应的,每天都自问:我是否还可能拥有自己的事业?他人的认可?世俗的成功?
这是个速食的社会,对每个人的价值都有一张对应的表格——你几岁,该取得什么样的成就,能卖多少钱,过得起怎样的生活。我在最焦虑的二十大几的时光,时常用这张表进行自我对照,一遍遍用焦虑自我鞭挞。现在想起来,情有可原,却大错特错。
如果说这三年我学会了一点什么,那第一点就是,
人生的进度表,要放远了看。
用时下流行的鸡汤语,就是每个人自有自己的时区。
上法学院前我有一段时间去社区大学念书,同桌是一个50多岁的白人大妈。她没有车,没有存款,50多岁了想重新念一个法律助理的证书换个行业重新找工作。但这还不是最震撼我的。真正让我有触动的,是课间发现她在看一本书——《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》。
市面上总有很多鸡汤,告诉你谁谁谁多了不起,年纪轻轻就财务自由,然后三十多岁退休,环游世界挥金如土。但仔细想一想,这真的是唯一成功的人生么?
我当时忽然就觉得,一个人,如果到了五十岁六十岁,哪怕七十岁八十岁,如果依旧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很吸引Ta有意思的东西,依然还在为自己想要的人生而奋斗,才是一种成功吧。财务自由当然好,但如果最后的目标是为了饱食终日,无所事事,也并不是我想要的。
人生如果丈量到五六十岁,甚至七八十岁,哪怕你在四十岁才找到方向,依旧可以有几十年的路走。急什么呢?没有工作经验和五年工作经验,是质的差别;但十五年和二十年,真的有那么大区别么?如果你的职业目标是当上总监,那么三十岁当上,和三十五岁当上,真的有那么大的区别么?
感想第二点,找到自己的意义。
我有一段时间很反感所谓「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价值」的鸡汤。当时想,芸芸众生多了,平庸者永远是人群中的大部分。
人生三件事:「你喜欢做的事」,「你擅长做的事」,「社会需要你做的事」。这三者并不天然重合的。一个人喜欢唱歌,偏偏唱得很难听,难道我们也要鼓励Ta去唱歌么?一个人喜欢一门手艺,也能做到很好,但社会不需要,以此为职业只能面临穷困潦倒的人生,难道我们也要鼓励Ta去干这个么?
但现在我却觉得,其实社会比我想象中要宽容,养活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。过了三十岁,遵从内心尤为重要。
上了法学院才知道,有些人天生是吃这碗饭的。刚开学进教室一看到哪几个人,立刻就知道这门课A和A+都属于谁,Cali Award最后会花落给谁。但那又怎么样?那B和B+就不能毕业了么?如果真的喜欢做律师,这个行业足够大,除了金字塔顶尖那些金光闪闪的名字,普通的合格者总也能找到一碗饭吃,也能帮助到人,也能为社会正义奉献价值。
就像我写公众号,虽然没有几百万粉丝做不成大号,但我愿意写啊;虽然有评论说我的小说没有文学价值,但我愿意写啊;虽然我未必能成为成功的大编剧,但我愿意写啊。想要成功并不是唯一的动机,甚至不是最强有力的动机。技不如人,运气不如人,都不是最重要的,重要的是,你是不是真的从内心深处就愿意做这件事情。
上法学院时每天要开一百五十公里的车,于是路上就听了很多音频课程。有个教授的一番话让我受益良多: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脊梁,永远不在少数成功者,而在千千万万的普通人。普通人未必平庸。有脊梁的普通人才最不平庸。
那作为一个普通人,我们可以自问:我愿意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道路?我愿意为了哪个行业哪个事业兢兢业业地奋斗一生?
感想第三点,
不要轻易给自己的人生设限。
上法学院我最大的担心是自己的英语。大学里本来英语就一般,在家里呆了7年后语言表达能力极具退化,上课还要跟母语是英语的同学一起学习、讨论、考试,心理压力巨大。
为了克服这点恐惧,我采取的第一个战略叫「不要脸」。年轻的时候很要面子,觉得一件事情没把握,我宁愿不做;觉得没有做到最好,我绝不告诉别人。但过了三十岁,忽然就有了很多破罐子破摔的从容:被人笑笑又怎么样,我又不少块肉。于是给自己定目标,教授讲得听不懂,一定当堂举手问或者课后问;同学讨论不管能不能听懂,每两节课必须举手发言一次。
到了一年级下学期,就迎来了最大的考验——模拟法庭。四分钟陈述,半分钟反驳对方意见,还要随时被三个法官打断进行诘问和吊打。准备当然是要充分准备的,但准备得再充分,当真的走进法庭,看到三个穿着法官袍的校友坐在高高的法官席上,腿还是软了一下。对语言的不自信立刻翻了上来:我要是连问题都听不懂怎么办?我要是反应不过来怎么回答怎么办?
分享第二个突破自我的心得——把责任甩给别人,然后选择相信他人。我虽然常常不自信,但我是个非常愿意信任别人的人。
于是我的逻辑经常是这样的:虽然我不自信能不能完成,但我相信我的学校和教授,学校既然把我招进来,教授既然认为我能够完成这个科目,我就能完成。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编剧的才能,但既然导演和制片方觉得我行,那我要相信他们,那我就能写。
不设限的第三点,叫勇于尝试。在美国的中国律师,多从事公司法、并购、知识产权、税法,于是我本来想当然地以为自己也应该做这些。但选了几门课后,发现自己的真的不太喜欢,于是非常迷茫,不知道自己到底毕业要干什么。有一次跟导师聊起来,我说我虽然对刑法诉讼感兴趣,但英语不是母语,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跟那些美国同学一样去申请地检官办公室的实习。
导师一脸严肃又政治正确地告诉我:
永远不要让别人告诉你,你不能做什么。不要因为你的性别、年龄、国籍,连试都不敢去试。
于是,二年级的暑假我才找到了法院刑事庭的实习,三年级才敢在没有任何实习背景的情况下去投地检官办公室post bar的实习。面试完后我还是露了一下怯,问面试官:你觉得作为母语非英语的人,我在实习中会不会因为语言遇到什么问题?面试官耸耸肩:我们交流得没问题,我想不到会有什么问题。
2018年,我34岁了,终于要开始一段新的人生。按照很多标准,这个重新开始,都来得太晚,前途也未可知,或许永远达不到世俗定义的成功。但我还是想告诉很多仍然走在灰色隧道的人:相信自己,人生没有太晚的开始,一切都仍有可能。
感谢家人、朋友,感谢这三年来和我一起渡过的人们。
/ 最后 /
因为排版编辑这篇文字,我(Autumn)又字字句句读了一遍。替大家划一下重点:
人生的进度表,要放远了来看。一个人,如果到了五十岁六十岁,哪怕七十岁八十岁,如果依旧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很吸引Ta有意思的东西,依然还在为自己想要的人生而奋斗,才是一种成功吧。
找到自己的意义。除了金字塔顶尖那些金光闪闪的名字,普通的合格者总也能找到一碗饭吃,也能帮助到人,也能为社会正义奉献价值。
不要轻易给自己人生设限。不要脸一点(被人笑了又不少块肉),选择相信他人(学校都录取我了、老板都雇佣我了,我怎么就不能完成),勇于尝试(不要试都不敢试)。
我还想说:
我一直觉得,崇拜年轻的社会是很黑暗无望的。因为人都要变老,那岂不是意味着每个人一天比一天无望,这世界得多没劲啊。
事实上,人生中场依然有许多可能性。如虎皮妈所言,做不到一流的,做个对社会有用的、能养活自己的,真有那么难吗?三十多岁一定学不会吗?一个自觉的成年人,比一个精力充沛而茫然中的小青年,是更高效的践行者。
七年、十年、二十年的长路之后,励志的结果往往是很好看的。但是,在这段长路的起点与路途中,行者并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。
她不知道,在复盘时,这一程将会是经验还是教训,是鸡血还是狗血,是痴心还是妄想。她只能一分钟一分钟往前走。
当世人称颂的结局降临时,譬如明年虎皮妈的剧本大红、名利双收,那么,她带娃求学之余写出的每个字都可以成为解释她成功的理由。而我们不知道上天的脚本如何安排,即使那一天永不来临,我们终究是要找到自己的意义,一分钟一分钟地往前走。
是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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